夜色在黑沼林里像块浸了浓墨的厚幕布,密不透风的压了下来。
林子静的可怕,连虫鸣都断了,就剩几声不知名野兽的低吼在远处幽幽的回荡,听的人头皮发麻。
“姓顾的,姓慕容的,本王的事,用不着你们多管闲事!!”
萧珏撑着最后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他看着眼前这两个一唱一和的男人,只觉得胸口那股被压下去的血气,又翻涌了上来。
他宁愿自己战死在这林子里,也不想欠这两个家伙半点人情!
尤其是,还是当着她的面!
虽然她远在医帐,可他知道,她一定在看着。
“王爷,您还是省省力气吧。”
顾晏尘走到他身边,从怀里掏出个白玉瓷瓶递了过去,声音依旧是那副清冷的调子,听不出什么情绪。
“这是夫人特制的解毒丹,先服下。”
“是啊王爷。”
慕容熙也凑了过来,笑嘻嘻的从袖子里摸出一颗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不由分说的塞到他手里。
“拿着,就当是本公子给你的精神损失费了。”
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晕,映着他那张俊美却欠揍的脸,愈发显得……骚包。
萧珏看着这两人,一个递药一个塞珠子,配合的天衣无缝,那股子无名火“噌”的一下就窜到了天灵盖。
“滚!!”
他一把打开顾晏尘的手,那瓷瓶“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滚进了一旁的草丛里。
他又将那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狠狠扔了回去,仿佛那不是什么稀世珍宝,而是一块烫手的烙铁。
“本王就是毒发身亡,也用不着你们假好心!”
“萧珏!”
顾晏尘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那双总是带着倦意的桃花眼里,第一次有了真正的怒意,“你闹够了没有?你以为你现在是为谁在拼命?”
“本王的事,与你何干!”
萧珏赤红着一双凤眼,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
“是与我无关。”
顾晏尘的声音冷了下去,“但与她有关。你若死了,谁去为她寻那幽冥草?你若死了,她之前所有的心血,岂不都白费了?”
云知夏
这三个字,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让萧珏瞬间冷静了大半。
是啊,他不能死。
他要是死了,她怎么办?
那两个孩子又该怎么办?
“吵什么吵?”
慕容熙捡起地上的夜明g珠,用袖子慢条斯理的擦了擦,一双桃花眼在两人身上来回扫了扫,笑的像只狐狸。
“我说两位大人,这美人还没追到手呢,你们倒先为她打起来了?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看向那个从始至终都缩在角落抱着幽冥草吓得瑟瑟发抖的少年阿木。
“小朋友,你手里的东西,就是丫头要的那个什么草吧?”
阿木被他看的浑身一抖,下意识的将怀里的草抱的更紧了。
“怎么样?卖给叔叔我,如何?我出一百两黄金。”
“你做梦!”
萧珏想也不想,一把将阿-木拽到自己身后,那护食的模样像一头被抢了崽子的猛虎。
“这是本王拿命换来的,凭什么给你?”
“王爷此言差矣。”
慕容熙摇着扇子,一脸的理所当然,“正所谓,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这草虽然是你拿命换的,可若没有本公子的驱虫粉,你怕是早就成了那些小可爱的腹中餐了。”
“你!”
萧珏被他怼的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就在这三个男人为了一个女人一株草,再次剑拔弩张,气氛紧张到极点的时候。
“救救命”
一个虚弱的声音,从旁边昏死过去的莫锋口中艰难的挤了出来。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纷纷将目光投向了那个一直被忽略的伤员。
顾晏尘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快步上前蹲下身,手指搭在莫锋的脉搏上,眉头瞬间拧成一个川字。
“不好,他中了蛇毒,还断了三根肋骨。必须马上救治!”
“我来!”
萧珏想也不想就要上前,却被顾晏尘一把按住。
“你中的噬心蛊还未完全清除,内力紊乱,现在运功只会加速毒发。”
顾晏尘的声音不容置喙,“你们几个,把他扶到那边平坦的地方。慕容熙,把你那颗千年雪参拿出来,切一片给他含着吊命。王爷,劳烦您,护法。”
这是他第一次用这种近乎命令的口吻对萧珏说话。
萧珏看着他那双清冷又专业的眸子,那股子邪火竟奇迹般的被压了下去。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提着剑默默的站到了顾晏尘的身后。
夜色渐深。
林子里的雾气更浓了,带着一股子能钻进骨头缝里的阴冷。
顾晏尘的额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用随身携带的银针封住了莫锋周身的几处大穴,又将云知夏给的解毒丹碾碎,小心翼翼的敷在他的伤口上。
做完这一切,他才松了一口气,整个人也有些脱力。
慕容熙则带着他那几个江湖手下,在周围撒上了一圈厚厚的驱虫粉,又点起几堆篝火,将这个小小的营地护的密不透风。
“王爷,您也歇会儿吧。”
慕容熙走到萧珏身边递过去一个水囊,“这林子邪门的很,天亮之前,我们怕是都走不出去。”
萧珏没有接,那双凤眼依旧警惕的盯着周围的黑暗,像一尊蓄势待发的杀神。
“阿木。”
他忽然开口,声音沙哑。
“王王爷?”
一直缩在火堆旁的少年被吓了一跳。
“过来。”
阿木犹豫了一下,还是壮着胆子一瘸一拐的走了过去。
萧珏从怀中掏出那个已经空了的虎头香囊,递到他面前。
“拿着。”
他的声音依旧冷硬,却比刚才多了一丝不易察可的温度。
“这是她亲手做的,能保平安。”
阿木看着那个绣工粗糙的香囊,又看了看萧珏那张别扭的脸,眼眶一热竟“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王爷我”
“闭嘴。”
萧珏不耐烦的打断他,“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他顿了顿,又从怀中摸出一块成色极佳的暖玉塞到他手里。
“这块玉,你拿着。等出了这片林子,就离开南疆,去京城,找一个叫‘慈幼局’的地方。”
“就说,是本王让你去的。”
阿木死死的攥着那块还带着男人体温的玉佩,眼泪终于不争气的掉了下来。
他知道,眼前这个看似凶神恶煞的王爷,其实是个顶好顶好的人。
就在这时,一阵诡异的如同骨骼摩擦的“咔咔”声,从不远处的黑暗中传了过来。
那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密集。
“什么声音?”
慕容熙的脸色瞬间变了。
萧珏和顾晏尘也是心中一凛,不约而同的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他们看到,不远处的黑暗中亮起了一双又一双泛着幽绿光芒的眼睛。
越来越多,密密麻麻,如同鬼火。
是狼!
是那群被惊兽粉吓退的野狼!
它们又回来了!
而且这一次,它们的眼神比之前更加疯狂,更加
嗜血。
仿佛被什么东西彻底控制了心智。
“呜——”
一声凄厉悠长的号角声从陈府的方向划破夜空,远远的传了过来。
“是控兽号角!”
顾晏尘的脸色一下就变得无比难看,“陈家竟敢动用这种南疆禁术!”
“什么狗屁禁术!”
萧珏一脚踹飞一头扑上来的饿狼,长剑横扫血光迸溅,那双赤红的凤眼里是滔天的杀意。
“在本王面前,都是土鸡瓦狗!”
他吼的跟头野兽似的,整个人化作一道黑色旋风,硬生生的在狼群中杀出了一道缺口。
然而,狼群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
它们像是杀不完,也像是感觉不到疼痛,悍不畏死的,一次又一次的朝着营地发起冲锋。
慕容熙也收起了他那副玩世不恭的笑,他手中的玉骨扇“唰”的展开,扇骨竟是锋利无比的刀刃。
他身形飘忽,如一只火红的蝴蝶在狼群中穿梭,每一次出手都必然有一头野狼倒下。
可即便是他们三人联手,面对这无穷无尽的兽潮,也渐渐感到了力不从心。
他们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
体力也在飞速的消耗。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顾晏尘一箭射穿一头试图偷袭萧珏的头狼,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急切,“我们会被活活耗死在这里!”
“那你说怎么办?”
萧珏喘着粗气,他胸口的伤口又裂开了,鲜血浸透了衣衫,但他手里的剑却依旧稳如泰山。
“擒贼先擒王!”
顾晏尘的目光投向了远处那片依旧亮着灯火的陈府。
“号角声是从那里传来的。只要我们能毁了那只号角,兽潮自会退去。”
“说的轻巧!”
慕容熙摇着扇子躲过一头野狼的扑咬,脸上第一次没了笑意,“我们现在被困在这里,连出去都难,还怎么去毁那号角?”
“我有一个办法。”
顾晏尘的声音很冷静,“但需要你们,替我争取一炷香的时间。”
“没问题!”
萧珏跟慕容熙,想也不想,异口同声。
顾晏尘不再废话。
他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结构精巧的连环弩。
那弩,是当初云小墨送给他的那份商业计划书里附带的京兆府防御升级图纸中的一件。
小巧便携,却威力巨大,能在瞬间连发九箭。
他深吸一口气,将九支淬了剧毒的弩箭一一装上。
他的动作不紧不慢,沉稳的像是在下一盘棋。
可他那双总是清冷的眸子里,却燃着两簇疯狂的火焰。
“你们,退后。”
他对萧珏和慕容熙说道。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他们知道,顾晏尘这是要
拼命了。
“姓顾的,你可想好了?”
萧珏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凝重。
“想好了。”
顾晏尘的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带着几分自嘲的笑。
“我欠她的,太多了。”
“五年前,我没能护住她。五年后,我不能再让她,因为我,而失去任何东西。”
说完,他不再看他们。
他缓缓的举起手中的连环弩,对准了远处那片黑暗中唯一的一点光亮。
——陈府,陈雄书房的窗户。
他深吸一口气,将全身所有的内力都灌注进了手中的弩机之中。
然后,扣动了扳机。
“咻——!”
九支弩箭如九道黑色闪电,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划破夜空,朝着那个遥远的目标电射而去!
这一箭,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顾晏尘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他闷哼一声单膝跪地,嘴角溢出了一丝鲜血。
“顾晏尘!”
萧珏跟慕容熙都是一惊,想上前扶他,却被他一个眼神制止。
“看”
顾晏尘的目光穿过重重黑暗,落在了远处那点光亮之上。
只见那扇窗户,在九支弩箭的攒射之下,轰然碎裂!
紧接着,一声凄厉的惨叫从陈府内传了出来!
那声熟悉的凄厉的号角声,也随之戛然而止。
兽潮停了。
那些原本还疯狂嗜血的野狼,在失去号角声的控制后,眼中恢复了一丝清明。
它们看着周围的血海跟尸体,又看了看眼前这几个如同杀神般的男人,发出一阵畏惧的呜咽,夹着尾巴如潮水般退回了黑暗的林子里。
危机解除了。
可萧珏跟慕-容熙的心,却比任何时候都更沉重。
他们看着那个单膝跪地,脸色惨白却依旧挺直着脊背的男人,心中五味杂陈。
他们一直以为,顾晏尘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却没想到,他竟也藏着如此惊人的后手。
更没想到,他为了云知夏竟能做到这个地步。
“你”
萧珏看着他,那双总是燃着火的凤眼此刻是一片复杂。
他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喉咙里像是被堵住了一样。
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
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被他视作情敌的男人。
也好像,从未真正了解过,他与云知夏之间那段他不知道的过往。
“我欠她的,太多了。”
顾晏尘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他到底欠了她什么?
就在气氛尴尬到极点的时候,一个清脆又带着几分得意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三位叔叔,你们的好戏唱完了,该轮到我们登场了吧?”
众人闻声回头,只见云小墨不知何时竟领着一队拿着各种奇怪武器的慈幼局孩子们出现在了林子边缘。
他们手里拿的不是刀剑,而是用竹筒做的简易喷火器,还有各种装着刺鼻药粉的布包。
为首的云小墨更是将他那个小算盘改造成了一把能发射淬毒银针的微型弩。
他抱着弩,小脸上满是与年龄不符的精明跟一丝丝的跃跃欲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