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营帐中烛火摇曳。
陈默独坐帐中,合上手中那本记录着人马钱粮的竹册,眉头却锁得更紧了。
册子上的帐目易办,
钱粮之事,毕竟终有定数。
可治理一方,所需要的何止这些?
环视当下的班底:
论武,有刘备,张飞这样的当世豪杰结义相助,
麾下谭青,周沧等将亦是骁勇善战,冲锋陷阵已然无忧。
但谈及文事,却是捉襟见肘。
治理一方,安民垦荒,乃至处理最基本的文书帐目,
都需要真正的谋士与文吏。
如今,军中文事全靠简雍和少数识字的游侠儿勉力支撑,终究非长久之计。
他的目光不由飘向了隔壁冀州的方向。
田丰,沮授,审配,许攸……
这些人,个个都是士林中声望显赫,更在后世名重一方的俊杰。
但旋即,陈默又摇了摇头,将这些名字一一划去。
此时黄巾之乱方兴未艾,
党锢之禁虽初有松动,但天下士人大多还在避乱观望。
田丰,沮授之流,此刻早已在冀州担任幕职,
且与日后雄踞北方的袁家势力关系匪浅,
绝不可能屈就于自己这支小小的义军。
审配出身高门,眼高于顶,更不会将刘备与自己这等无名之辈放在眼里。
至于许攸……陈默的眉头微微皱起。
他清楚地记得,
就在黄巾之乱爆发的这一年,
许攸正与冀州刺史王芬,沛国人周旌等人,密谋废黜汉灵帝!
这是一个从一开始就在和州郡大员直接对话,策划着名动摇国本惊天阴谋的人物。
他的眼界,人脉,政治抱负,都远非自己这支还在为生存挣扎的地方义军所能满足。
更重要的是,许攸此人虽有奇谋,却心高气傲,贪财好利,
放开别的不说,忠诚度更是极为堪忧。
历史上,他与袁绍是少年好友,关系莫逆。
却仍在官渡之战的关键时刻,因家人犯法被审配收押,自身计策不被采纳等私怨,愤而投奔死敌曹操。
“此人不仅是个在逃的朝廷重犯,还是一个行走的火药桶。
若真来了,反而非福是祸。”
陈默摇头一笑,心中自语,
“许攸者,心智如刃,然此刃无鞘。
今日容之,当时或能为我所用。
可一旦利益不合,这柄利刃,便会毫不尤豫地反斩向我。”
他放下竹册,决定暂时放弃招募那些大贤的念头。
“义军眼下所需者,非当下之名士大才,而是能支撑起这份基业的梁骨。”
想通此节,他次日就命人起草了一份别开生面的“贤士召募告”,张贴于涿郡左近的各个市镇路口:
“挂角白地,新筑坞堡。
凡识字通理者,不问出身,皆可应募为教官,书吏,仓吏。
能训童启蒙,教人耕桑者,优给粮米二斛,家眷亦可入坞安置。”
这道与众不同,甚至在旁人眼中颇为荒诞的告示一出,
郡内的世家名士多是将其当作笑谈,讥笑其为“瓦釜雷鸣,有辱斯文”。
殊不知,乱世之中,斯文不抵斗米。
不出数日,坞堡外便聚拢了一批人。
其中有衣衫褴缕的落魄儒生,寒门士子。
有为了躲避仇家,背着老母逃亡的刀笔小吏,
甚至还有几位粗通医理,善辨农时的游方郎中。
这些人虽无经天纬地之才,却如夯土之碎石,
恰好填补了白地坞眼下最致命的空缺。
夜深露重,营帐内,陈默与刘备对坐案前。
帐外,偶尔还能传来几声算盘拨动。
简雍正在带领新募书佐,对坞中帐目连夜造册。
不得不说,这位简宪和确实有些手段。
或有原本心高气傲的落魄儒生,油滑文吏,被他一番连消带打,
如今竟是整治得个个服帖,正依照所长,被分派去清点物资,登记流民。
“若是没有宪和从中调度,你我今夜怕是还要陷在那些繁杂帐目之中,难以脱身。”陈默放下手中一卷墨迹未干的清册,长舒了一口气。
内政既已有人分担,先前被搁置的兵锋之事,自然便被提上了日程。
他站起身,走到悬挂的州郡舆图前,目光锐利了几分:
“坞堡初立,虽根基尚浅,却也不能坐以待毙。”
他手指在太行山脉的边缘处重重一点:
“待新兵操练一两月后,我意,
先拿盘踞在山脚下的那几处于毒贼巢开刀,以试兵锋。”
刘备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但旋即眉头微蹙:
“备所虑者,乃是身后。”
他目光于帐中挪移,隔空北望:
“季玄所属的乌桓骑兵就驻扎在侧,距此不足五里。
此人新募兵马,若察觉我等动兵剿贼,坞堡空虚,难保他不会借机挑衅生事。”
“季玄此人阴鸷贪婪,确实不可不防。不过……”陈默摇了摇头,笑道:
“暗中下绊与明面举兵,终究还是两码事。
季玄虽是公孙瓒心腹,却也是大汉朝廷任命的正式官僚。
如今黄巾未平,咱们与他名义上同为太守麾下管辖,皆是汉家兵马。
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带着官军攻击友军。
此乃谋逆大罪,公孙瓒也保不住他。
不如说,以那位公孙伯圭的性子,根本就不会保他。”
说到此处,陈默顿了顿:
“季玄若想动手作乱,便只能等我们犯错,
寻一个我们‘勾结贼寇’,或者‘擅起边衅’的口实。
而我们,绝不会给他这个借口。”
说罢,陈默从怀中取出那张旧日带兵探山时,亲手绘制的地图。
图上用朱砂标记着数处红圈。
密林,溪谷,洞口,暗道,皆是当初探查太行时所知的险要之地。
陈默手指顺着太行蜿蜒山势游走,悬在地图西南角,
最终屈指一叩,敲在一个不起眼的小小隘口上:
“此处,乃是于毒部在山外的一处旧坞。
据探马观察,其内粮草存储不多,
想来不过是个临时的落脚点,所以贼寇防备也相对薄弱。
若能得其详细图样,出其不意,一举破之,
便能拔掉于毒钉在山外的这颗钉子,绝了贼人窥视平原的念头。”
然而,话虽如此,图上的标记终究只是个大概。
坞堡内部究竟藏了多少贼兵?
防御部署如何?有没有暗哨机关?
这些都是要命的细节。
若是只靠猜,可是要拿人命去填的。
就在此时,陈默脑中灵光一闪。
他想起了一个人。
一个常年在太行山中行走,对各路贼寇了如指掌的“地头蛇”。
他不动声色,与刘备议定大致方略后,便借故回到自己帐中。
屏退左右,陈默意念微动,
眼前,“无名”群聊界面瞬间展开。
他在群成员列表中迅速翻找,最终将目光锁定在“摆渡人”的纯黑色头像上。
切换至私聊频道,指尖在虚拟键盘上飞速敲击。
【沧州赵玖】:“摆渡小哥,在吗?
有件事情想问你,是关于太行山外,涿郡西南角一处坞堡的虚实。”
信息发出后,不过数息,对方的头像便急促闪铄起来。
【摆渡人】:“你要对付于毒?”
对方的回复直接而敏锐,显然也借由上次私聊的前因后果,猜到了他的意图。
陈默微微一笑,并未直接承认,只回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沧州赵玖】:“最近风声不对,不过是想探查一下周边虚实,以防不测。”
摆渡人那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良久,新的信息才弹了出来。
【摆渡人】:“上次白雀部遭难,承蒙援手,这份情我一直记着。
你若真打算动姓于的,那倒是我要再欠你一次人情了。
于毒这厮近来携劫掠之功而返,在山中疯狂扩张,行事愈发霸道。
不光是我们,就连蒙特内哥罗部的褚燕,乃至张牛角张大帅,都对他大为不满。
你若真能剁了他几只爪子,我白雀部上下,感激不尽。”
紧接着,他又发来一句。
【摆渡人】:“不过,你若真要下手,我也得给你透个底。
那个坞堡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我先告诉你这其中的关窍,
免得你不知内情,一头踩进他们布下的坑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