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敬的第一句话,便显露出高超的手腕。
这一句“罪人”,将自己置于弱势之地。
贾母闻言,连忙说道:“敬哥儿,你可不能这么说。”
“当初之事,也是为了贾家大局着想。”
贾敬起身,走向一旁的椅子。
虽是一身黑衣,但长年的修道生活,让他身上带着一抹超脱之气。
接过下人递上的茶,贾敬问道:“我听恩侯说,婶娘有意将京营节度使之位让给王家族弟?”
他直言不讳,直接向贾母发问。
“往东府去,唤珍大爷来,还有蓉大爷。”贾敬向贾琏指示道。
贾琏瞥了眼父亲贾赦,见其颔首,便匆匆朝东府疾行而去。
未料到贾敬竟这般直截了当,贾母干脆也不再遮掩。
“敬大爷,您离家多年,或许对贾府的近况不甚了解。”
“子腾蒙太上皇恩泽,巡查边疆九地,现今返京,即可留京任职,与咱们相互扶持。”
“贾史王薛四家同气连枝,子腾若得晋升,贾府亦不会吃亏。”
贾母言之凿凿,令王子腾心喜若狂。
贾敬眼神锐利,在王子腾身上来回审视。
此人城府极深,况且非贾府嫡脉。
来前便已拿定主意,绝不能将京营节度使之职,交付给这等人物。
为保全贾母最后的一点颜面,贾敬望向贾赦道:“恩侯,您对此事有何见解?”
贾赦仅微微摇了摇头。
见贾赦摇头,王子腾正欲开口辩解,却被贾敬一记凌厉眼神遏止。
他的目光仿佛能洞穿人心,吓得王子腾慌忙端起茶杯,以掩饰内心的慌乱。
沉吟片刻,贾敬言道:“婶母,我觉得此事欠妥。”
“京营节度使一职,多年来由贾府掌控,若交予外人,我实难放心。”
“再者,日后若有贾府子弟从军,我们又该如何安置?”
闻此,贾母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说道:“敬大爷,宝玉日后并无从军之意,咱们留着这职位也无用。”
“若给了子腾,他日后还能照应一下自己的亲外甥。”
贾敬一时语塞。
宝玉不从军?
难道仅仅因为贾宝玉无意从军,就要放弃京营节度使之位?
“婶母莫非忘了,宝玉若日后从文,琏二爷可从军。”
“还有琮兄弟,蓉大爷等人。”
“将来他们在边疆立下赫赫战功,咱们又当如何?”
王夫人闻贾敬之言,面色微愠。
今日兄长王子腾造访荣国府,本对京营节度使之位志在必得。
未料半路杀出个贾敬,实乃可恶。
“敬大爷,我家宝玉生而含玉,日后若从文,定是要入内阁的。
“若咱们军政皆握,恐会招致皇帝猜忌。”
此言一出,站在一旁的贾琮忍俊不禁。
生而含玉?
岂不可笑。
若生而含玉便能入阁,那还用读什么书。
在家等着功名从天而降便是。
贾琮的笑声在大堂内回荡。
王夫人与贾母的目光齐刷刷投向贾琮。
见二人又要针对自己的儿子,贾赦眉头紧皱。
贾琮也并未惧怕,索性坦然言道:“二太太莫非以为生而含玉,便能金榜题名?”
“若都如此,那还要四书五经作甚,日日钻研如何生而含玉便罢。”
“你!”
王夫人一时词穷。
未料贾琮竟如此能言善辩。
但在众人注视之下,王夫人为维护儿子颜面,讥讽道:“我家宝玉熟读四书五经,你这个马厩小子可识得字?”
闻此,贾琮脸上神色古怪。
说自己不识字?
那他便要使出穿越者的必备绝技,让众人惊艳一番。
穿越前的贾琮,的确未曾踏入族学大门。
被贾赦发觉后,终日习武,偶尔才得以去族学溜达几回。
但仔细算算,他这去族学的次数,竟也比贾宝玉多出不少。
平日里,贾宝玉整日在家嬉戏玩耍,从未踏足族学半步。
听闻王夫人要贾琮显露一番文采。
贾赦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
他心知儿子的底细,族学几乎没去过。
而贾宝玉,虽不上学,但贾政特地请了先生在家教授。
若贾琮贸然上前比试,今日怕是要灰头土脸收场。
他赶忙上前阻拦。
“琮儿,切勿冲动,你的天地在战场之上。”
贾赦语气沉稳地劝说着贾琮。
贾敬同样用异样的眼神看着贾琮,他身为科举出身,自然明了四书五经的深浅。
倘若果真像贾赦所说的那样,贾琮没正经读过几天书,那恐怕真会沦为他人笑柄。
长房这一支,在贾赦刻意的影响之下,对读书一事都没什么兴致。
贾赦本是武将出身,在教导儿子方面自然更侧重于武艺训练。
可贾政却大不一样,他身为文官,对于儿子贾珠和贾宝玉,期望他们能通过科举出人头地。
贾珠在读书方面确实颇有天赋,只是被王夫人逼迫过甚,成天都闷在屋子里钻研四书五经。
终于身子骨扛不住这重压,倒在了书案上。
听到父亲的劝说,贾琮毫不在意。
对于他这个穿越者而言,作(抄)几首诗还不是轻而易举。
站在一旁的林黛玉也不禁为贾琮担忧起来。
她从未见过三哥哥在读书上展现出天赋,此次恐怕凶多吉少。
“宝玉,我看你近日学习认真,你来作首诗给大家听听。”
王夫人鼓励着贾宝玉说道。
贾政听到夫人言语,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不过并未多言。
但儿子的水平,他心里一清二楚。
就怕他在此出丑。
贾宝玉正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出神,冷不丁被母亲唤到名字,他糊里糊涂地站直了身子。
一听说要作诗,他赶忙搜肠刮肚地思索起来。
“宝玉啊,你可得好好表现,你大伯贾敬手里可握着一个国子监的名额呢,到时候他会举荐你的。”
贾母一边鼓励着宝玉,一边说道。
贾敬听到这话,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心中颇为不快。
他对这位婶娘实在是感到无奈又无语。
他手上确实有一个国子监的名额。
当年贾敬科举高中,太上皇念及他是贾家子弟,读书不易,为了鼓励武勋世家的子弟们弃武从文,便特意赏赐给贾敬一个国子监的名额。
贾家后辈里,若是有读书天赋出众的,便能凭借这个名额,进入国子监深造。
后来贾珠确实展现出了非凡的读书天赋,可还没等到国子监开学,就出了意外。
时间一长,这个名额也就空置了下来。
如今贾母竟打算擅自把这个名额给贾宝玉,这让贾敬心里十分不痛快。
他觉得这位婶娘太过偏爱贾宝玉,对贾家其他后辈有失公平。
就拿贾琮来说吧。
“婶娘,这事儿咱们以后再慢慢商量,还是先把眼前的事儿解决了要紧。”
贾敬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对着贾母说道。
听到贾敬这么说,贾母的脸色也变得不好看了。
这些年来,还从来没有人敢违逆她的意思。
没想到今天,自己的好大儿贾赦,居然把宁国府的贾敬给请来了。
“敬大爷,这事儿不急。”
“您先看看宝玉的表现,再做定夺。”
贾母挥了挥手,对贾敬说道。
对于贾母这般独断的安排,贾敬心里头隐隐泛起几分不快,只是碍于王子腾这个外姓人在场,他实在不便当场提出异议。
老太太是贾家最德高望重之人,若在外人面前忤逆她,传出去对贾家的声誉不利。
贾宝玉在荣禧堂里愁眉苦脸地踱来踱去,不知在思索什么。
王夫人脸上露出几分焦躁,为儿子担忧不已,生怕他今日出丑。
林黛玉和姐妹们捂着嘴偷笑,她们可是清楚贾宝玉的底细。
平日里玩笑打闹还行,但真到了要真刀真枪的时候,怕是就要露馅了。
想到这里,林黛玉不禁有些为贾琮担心。
她偷偷瞥了眼贾琮,却见他一脸自信。
黛玉心中一惊,马上就要轮到贾琮作诗了,不知为何,他竟如此胸有成竹。
之前可从未听说过贾琮有读书的天赋。
贾宝玉踱了几圈,终于缓缓念出了诗句:
“绕堤柳借三篙翠,隔岸花分一脉香。”
“宝鼎茶闲烟尚绿,幽窗棋罢指犹凉。”
念完这两句,他脸上更是愁苦不已。
当贾宝玉吟诵出那诗句时,贾政面露赞许之色,轻轻颔首。
看来前些日子新请的先生,确实让宝玉学到了不少新东西。
贾赦却有些听不懂,只觉得有些拗口。
“好!”
“宝玉这文采,有状元之相!”贾母轻抿了一口香茗,温和地给予鼓励。
贾敬微微颔首,这两句诗确实颇有水准。
“宝玉,你这应该还有下半阙,继续。”
“不错!”
要是宝玉能把下半阕诗也作出来,那国子监的入学资格,给他倒也无妨。
若是做不出来,他还得再考虑考虑。
蓉哥儿在读书方面也是不俗的。
听到贾敬的话,贾宝玉的脸都快皱成包子了。
他竟怎么也想不出下半阙。
双手挠着头皮,不知所措。
见宝玉作出这般诗作,林黛玉满心忧虑,目光不禁投向贾琮。
众人又浅酌了一盏茶,贾宝玉依旧未能想出下半阕诗。
“宝玉,往后日子还长,慢慢想便是。”
“你敬大伯向来宽厚,不会计较这些的。”贾母心疼贾宝玉,瞧着他那抓耳挠腮、苦思冥想的模样,赶忙出言制止。
就在众人以为事情就此结束时,贾琮的声音在荣禧堂内响起:
“涨绿添浣葛处,好云香护采芹人。”
“吟成豆蔻才犹艳,睡足酴醾梦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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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大骇。
贾宝玉没做出的诗,自己苦思冥想都没能完成。
却被贾琮轻而易举地说了出来。
“不可能!”王夫人瞪大了眼睛惊呼道,贾琮一个武夫,怎么可能作出如此有水平的诗句?
还是接的宝玉的上半阙。
这简直不可思议。
听到贾琮作的诗,贾敬眼中闪过一丝亮光。
如果说上半阙是令人惊艳,那下半阙便是文采飞扬了。
“妙哉!”
“吾子颇具状元风范。”
虽未闻得二人诗词全貌,但观众人神色,便知贾琮较贾宝玉更胜一筹。
长久以来,贾母因宝玉衔玉而生,对他偏爱有加。
大房一支,贾琮兄弟,皆不受重视。
今日见贾宝玉受挫,贾赦心中大悦。
林黛玉神色变幻,未曾想贾琮竟有如此才情。
往日怎未发现呢?
此刻却能以此压制宝玉,实属难得。
莫非往日皆是故意藏拙?
只为在荣国府低调求生?
仅凭两句诗,贾琮身上便添了几分神秘。
贾宝玉面色更难堪,自己苦思冥想未得之诗词,却被贾琮轻而易举道出。
这让他颜面何存。
欲再作诗一首以压贾琮,脑中却一片空白。
见儿子尴尬,王夫人急忙解围。
抬头对身旁丫鬟玉钏儿吩咐道。
“给宝玉端杯茶来,我看他似是口渴了。”
闻得吩咐,玉钏儿迅速端茶置于贾宝玉身旁。
王子腾面色阴沉,他身为王家当家,竟被贾敬等人忽视。
在此枯坐,看两个小儿作诗。
他乃太上皇亲封之九边提督,到了贾家,在这荣禧堂中,竟不如贾宝玉一黄口小儿受看重。
心中虽怒,但王子腾还是夸了贾宝玉一句。
贾赦见此情景,暗处啐了一口。
这王子腾真是无耻,明明贾琮更出众,却反夸宝玉。
果然,贾母闻王子腾夸宝玉,对他印象更佳。
以慈爱之目光对王子腾点了点头。
“今日我便请各位做个见证,众所周知我手中有一国子监名额,宝玉与琮儿各作三首诗。”
“谁胜,便将名额予谁。”
贾敬一言,在荣禧堂引起轩然大波。
贾赦首个站出来反对。
“敬兄,不可!”
“此名额还是留给蓉儿,他读书亦不错。”
如今宁国府,仅贾珍与贾蓉支撑。
贾珍肆意妄为,而贾蓉却有几分读书之才。
贾敬却摆了摆手,止住贾赦之言。
“恩侯,此事我已决定,同为贾家,不必分得如此清楚。”
贾敬之大义,让贾赦感动不已。
仿佛又回到那两人携手,共掌贾家之时。
贾敬高中状元,贾赦军中立功。
一文一武,贾家在武勋之中一时风光无两。
而今却落得如此境地。
想到此事,贾赦每至深夜皆自责不已。
当初若非自己执意孤行,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两人商议之时,贾敬较为理智,认为不必如此。
但贾赦却持相反之见。
他为东宫伴读,自幼与前太子情谊深厚。
一心欲让贾家更上一层楼,荣国府改为郡王府。
却未曾想落得如此结果。
事败之后,贾敬迅速布置。
让贾赦披麻戴孝,抱荣国公贾代善灵牌进宫。
这才让太上皇念及往日情分,赦免了贾家之罪。
但贾家世袭爵位,却被贬降了三等。
好在贾家得以保全,只是贾敬与贾赦二人,付出了沉重代价。
作三首诗?
贾琮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正思索着该选用哪一首佳作。
实则是,儿时语文学习得太扎实,诸多古诗词铭记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