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杉纯一听到灭口两个字，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住了。
他眼皮抬了抬，那目光象两把小矬子，在乔生脸上来回刮了几遍。
“灭口？”上杉纯一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说说看。”
乔生喉咙发紧，知道自己这话是把双刃剑，既能转移焦点，也可能引火烧身。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故意让声音带上一丝不确定和后怕：“我只是……瞎猜。他们搞出这么大动静，强攻特高课，这不象救人，倒象是……生怕我不死。”
顿了顿，乔生又小心翼翼地补充：“也许我在山城……不小心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或者……知道了什么他们觉得必须带进坟墓的事？”
他把问题抛回给军统，暗示自己可能无意中掌握了某个惊天秘密，以至于军统不惜代价也要让他闭嘴。
这既能解释军统的疯狂行动，又能侧面抬高他自己的价值。
一个被灭口的目标，通常都知道得太多。
上杉纯一没说话，拿起桌上那几页刚译出的电文，又扫了一眼。雪茄的烟雾在他脸前缭绕，让他的表情更加晦暗不明。
乔生心里打鼓，不知道这老狐狸信了几分。
就在这时，办公室门被猛地推开，万里浪一阵风似的闯了进来，脸色铁青，衣服上还沾着点不知道是谁的血迹。
“上杉课长！”万里浪的声音带着压不住的火气：“袭击者的身份核实了！就是军统上海站行动队那帮杂碎！打死了我们三个兄弟！他们死了五个，伤的被拖走了！”
说着，他狠狠瞪了乔生一眼：“这小子绝对有问题！军统这么拼命捞他，还不是因为他知道内情？我看就该立刻上手段！撬开他的嘴！”
“够了。”
上杉纯一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让万里浪瞬间闭嘴。
他放下电文，目光在乔生和万里浪之间扫了一个来回。
“军统的目标，未必只有牧野一个。”上杉纯一缓缓说道，眼神深邃：“也许，他们是想测试我们的反应，制造混乱，或者……声东击西。”
他这话象是在对万里浪说，又象是在自言自语。
乔生心里却是一动，声东击西？
难道军统这次强攻，还有别的目的？
是为了掩护其他行动？
这他妈也太绕了！
乔生感觉自己的脑子快成浆糊了。
“课长，那这小子……”万里浪不甘心地问。
上杉纯一没理他，目光重新落在乔生身上，带着一种审视货物的估量：“你说你在山城可能听到了什么。关于什么？”
乔生心里叫苦，这让他怎么编？
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模糊里说：“具体……记不清了。就是一些碎片，关于大规模行动的代号，好象……好象叫什么惊雷？还是地火？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想……”
他适时地露出一点毛骨悚然的表情。
“惊雷？地火？”上杉纯一咀嚼着这两个词，眼神微动。他转向万里浪：“万主任，这两个代号，在你那边有备案吗？”
万里浪皱着眉想了想，摇头：“没有。可能是军统新搞的鬼名堂。”
上杉纯一不再追问，他站起身，踱到窗边，看着外面逐渐恢复秩序的大院。
“万主任，袭击的后续处理，还有伤亡抚恤，你去负责。”
万里浪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到上杉纯一的背影，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狠狠剜了乔生一眼，转身走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上杉纯一和乔生。
沉默在蔓延。
乔生能听到自己心脏不安分的跳动声。
“你的运气不错。”上杉纯一忽然开口，依旧背对着他。
乔生没吭声。
“军统这次画蛇添足的袭击，反而让你暂时安全了。”上杉纯一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讥诮。
“他们越是想你死，我越是要你活着。我倒要看看，你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值得他们这么大动干戈。”
乔生低下头：“我一定尽力为叔叔分忧。”
“分忧？”上杉纯一走回办公桌后坐下：“你现在最大的价值，就是你这颗被军统惦记上的脑袋，和你那个……关于火的直觉。”
他拿起乔生那本棕色笔记本，轻轻拍了拍：“跟着高桥，从最基本的开始。重新熟悉课里的运作，熟悉那些你忘记了的技能。我会给你看一些东西，你需要用你的直觉，告诉我你的看法。”
这是要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既用他，也磨他，更要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成色。
“是。”乔生应道。
“出去吧。高桥会安排。”上杉纯一挥挥手，重新拿起了雪茄，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
乔生躬身退出办公室。
高桥果然等在外面，象个无声的影子。
“牧野君，请跟我来。”高桥的声音依旧平板。
乔生跟着高桥，走在特高课刚刚经历过战火、尚残留着硝烟味的走廊里。
窗户玻璃碎了几块，地上还有未干涸的血迹和弹壳。
特务们来来往往，清理着残局，看向乔生的目光各异，有好奇，有审视，也有毫不掩饰的敌意。
高桥把他带到了行动队的一间大办公室，指着一个靠墙的空桌子：“这是你的位置。这些是近期需要梳理的租界情报卷宗，你先熟悉一下。”
他扔过来厚厚一摞文档。
乔生看着那堆得象小山一样的卷宗，心里明白，这是下马威，也是考验。
让他接触真实情报，看他会不会再次疏忽，或者露出马脚。
乔生坐下，翻开第一本卷宗，是法租界近期几起不明爆炸案的报告。
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进去。
高桥就坐在不远处的另一个工位，看似在处理自己的文档，但乔生能感觉到，那家伙的注意力至少有七成在自己身上。
一下午的时间就在翻阅文档和忍受背后那道目光中过去。
下班时间到了，高桥站起身：“牧野君，今天到此为止。我送你回公寓。”
依旧是监视，只不过从三浦换成了更高段位的高桥。
车子驶向公寓。乔生看着窗外华灯初上的街景，感觉自己像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早上还被关在暗无天日的禁闭室，晚上居然又能看到这熟悉的街巷。
公寓楼下的看守果然撤了。
乔生推开门，石原里美正坐在客厅沙发上，听到动静猛地抬起头，脸上是未褪尽的惊慌和看到他后的如释重负。
“牧野君！”她快步走过来，抓住他的手臂，上下打量：“你没事吧？他们有没有……”
“没事了，虚惊一场。”乔生打断她，拍了拍她的手背，目光扫过客厅，发现有些地方还没收拾利索，显然特高课的闯入留下的痕迹还在。
他注意到茶几脚下似乎掉了个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高桥站在门口，并没有进来的意思，只是淡淡地说：“牧野君，明早八点，我来接你。”
“有劳高桥君。”乔生点头。
高桥转身离开，带上了门。
门一关，石原里美立刻扑进他怀里，声音带着哭腔：“吓死我了……他们下午又来了两个人，问了好多奇怪的问题，关于你以前的事……我，我都按照你之前说的应付了，但我好怕说错……”
乔生心里一紧，抱紧了她。
上杉纯一还没放弃，还在私下调查。
“别怕，你做得很好。”他低声安抚，眼睛却盯着茶几脚下那个反光的东西。
那是一个……小小的，银色的，象是怀表链扣的东西。
绝不是他的，也不象是石原里美的。
谁掉在这里的？
乔生轻轻推开石原里美，走到茶几边，弯腰捡起了那个链扣。
入手冰凉，做工精致，上面似乎还刻着极细微的花纹。
就在这时，公寓的电话突然刺耳地响了起来。
乔生和石原里美同时一怔。电话线不是刚恢复吗？
乔生走过去，尤豫了一下，拿起听筒。
“喂？”